闻折柳

叫~我~闪~电~~

【巍澜】行行重行行


 赵云澜和老楚出差回来的时候,部里已经来了个新人郭长城。

出差经费紧,坐了一天的绿皮硬座。也难为铁路局还能在龙城这个一线城市里塞进一趟没空调的廉价列车,24小时下来把赵处长沉迷酒气的身子给掏空了一半。

不过到底是年轻人,睡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赵云澜的单身公寓摆设简单,最多的就是各种乱堆的衣服和凌乱的泡面箱子,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餐的点,他也不挑,随手摸了一包老坛酸菜就去烧开水。

烧开水的间隙,赵云澜还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这老胃病,空腹吃这又酸又辣又油腻的泡面,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身上这零部件也跟着自己征战多年,还是慰劳一下的好。

于是换了一包猪汤大骨。

还像模像样地扔了一根火腿肠,在扔包装纸的时候发现那根火腿肠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

但好歹是一顿早餐吃完了。

看时间,估计午餐也可以算在里面。

呼噜着面条的时候,手机叮咚一响,点开来看是一条备忘录。

今日七月半,宜贿赂阴官,宜装病躲加班。

可惜这备忘录年年提醒,做到的只有前半条。

吃完面条,碗丢进洗碗池,看着冰冷油花漂浮在泛着白泡的水面上,赵云澜嫌恶地皱起眉,决定第五百九十一次放纵自己,抛弃洗碗的重任投进了游戏的怀抱。

他玩的都是一些挺有名气的游戏,“屠龙宝刀砍蓝月”“油腻的师姐,点击就送”。这种品味被祝红嘲笑过,但赵大处长依旧沉迷在充钱开挂的道路上。

然后被楚恕之毫不留情地指出,其实就是懒,懒得动脑子,更懒得练技术。

电脑屏幕里的小人挥着镶钻闪光大翅膀自动寻图,地图上熙熙攘攘,间或几个土豪刷喇叭互骂。屏幕前的赵云澜手里夹着根烟,也不抽,任烟一点点化成灰掉落在地上,星点的火光在窗帘织就的阴影里明灭。

没多久小人自动战斗获胜,一阵热闹的音效之后,小人回到了进图点,呆呆地立在那里,等着下一个指令。

赵云澜伸手摸鼠标,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点。

黄昏,残阳如血。这幽红的光里飘散着祭祀后焚化的灰烬,久困地府的鬼魂们正挤在鬼门关后蠢蠢欲动。

赵云澜伸了个懒腰,关了电脑。

从床底拖出陶盆。这陶盆还是赵云澜向一位湘西老师傅学来手艺自己烧制的,上面还留着他不小心按上去的掌印没磨平。成品出来的时候老师傅愣是捂眼睛不敢看,丑地别具一格。

点燃的三支香沟通了人间与阴间,是开饭的信号,也是转账时候花擦擦的钱响。

听着钱响——不是,沿着升起的香烟开辟的道路,一个身影绰绰地出现在窗外。

明明太阳还挣扎在山头未落下,可那个身影却提着一盏纸灯,缓缓行来。

赵云澜眼中露出一抹惊讶。

走来的那位鬼差比起以前见到的纸人,可以说是云与泥的差距。

别的不说,就这张脸,都得是功德无量才能有的长相。

功德无量一步步走在满世界升腾起的烟灰之上,脚下是庸碌哭泣的人群,他的脚步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藏在背光的黑暗里,看不清,道不明。

他走到赵云澜面前的那一刻,暮光尽退,华灯乍起。

于是万家灯火自他身后涌进了赵云澜的眼中。

赵云澜听见功德无量一声轻笑。

“令主夜安,在下沈巍。”

赵云澜面不改色,心里早已和性向一样九曲十八弯。

忽而展颜一笑:“沈巍,好名字。既然如此,也别叫我什么令主,我叫赵云澜,叫小赵还是——云澜,你随意。”

似乎是被赵云澜的自来熟吓到了,沈巍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泛起了涟漪,他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到额边,空推了一下,又连忙方向。

“……云澜。”

“哎!”赵云澜爽快地应了一声,手上还不停,在陶盆中点着了纸钱,那晃悠悠的烟气飘到沈巍的身边欢快地绕着圈,一圈圈消磨殆尽。

沈巍笑:“多谢。”

赵云澜连连摆手:“不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大了牵到了哪根神经,忽然捂着肚子停了声。

沈巍手抬起半分,又勉强按下,只是语气急了一些。

“这是——”

赵云澜胃里揪扯着,还有工夫挤出一个汗涔涔的笑容。

“老毛病了,其实也没什么,过会就好。”

说着,人却撑不住往地上滑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搀着躺在了床上。

赵云澜龇牙咧嘴的,还能分出一分色心,感叹这沈巍看着文弱,力气倒不小,也不知生前是何身份,说不定是个教书的夫子,敲人掌心练出的一把力气。

他闭着眼,没看见沈巍早已面沉似水。

眼神扫过半个房间,被一屋子的鸡零狗碎气没了半条命,再扫过另半个房间,差点没被水池里堆着的碗筷给气出魂来。

要是气出魂来倒也好,可是魂是气不出来,跟着的是满满的心疼。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赵云澜难得做了个美梦。

梦见一棵枯死的大树发了两新芽。

就在那一点嫩绿舒展开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好,他看了看四周,还举起右手,端详了一下手上扎着的输液针。

这针泛着冷光被白色的胶纸包绕,可以想象冰凉的针尖滑过温暖的血液。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大美人。

曹操如果在现代,应该开一家快递公司,稳准狠地把赵云澜惦念着的大美人投递到了他面前。

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赵云澜举了举右手,露出一张苦脸。

沈巍无奈,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人。

他这边喂地认真,赵云澜却心思不在粥上,嘴里没个停。

“沈巍你不是普通的鬼差吧?”

“嗯。”

“地府那么多鬼差刚好是你收到了我点的香,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嗯。”

“听说现在地府也时兴自由恋爱了,小巍你谈恋爱了没?”

沈巍吹温了一勺粥,正准备回答,忽然愣住,倒是赵云澜笑眯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主动凑上前含住了勺子。

沈巍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耳尖板着脸,应道:“尚未。”

赵云澜得了便宜,也不继续纠缠,老老实实喝粥。

一碗粥见了底,输液瓶也差不多空了,沈巍放了碗拔针头,赵云澜躺在床上很大爷地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自己的狗窝已经变身成功,既干净又整洁。

看来这教书先生还是个处女座。

感慨一番,赵云澜摸出手机,时间已到凌晨。

这个夜晚过得十分平静,没有夜半鬼哭,没有冤魂索命。

赵云澜不太放心,还是打算去街上走一走。

沈巍按下蠢蠢欲动的赵处长。

“今夜阎王殿加派了人手,你放心便是。”

赵云澜美色当前不为所动,心眼一转便拉住了沈巍的手。

“不如,鬼差大人和我一起去巡查一下?”

街头还有未烧尽的纸钱在风中打着圈儿,疾驰而来的汽车从纸灰上碾过,几个游离失所的亡魂一拥而上,抢夺着一丝一毫的温暖。

尚有家人在世的待遇好些,不用在街头哄抢,而是径直回家,家里有一盏香烛一夜未熄。他们却不急着享用,而是在每个房间前驻足,听着房间里的心跳,空荡荡的心房也开了一朵花。

赵云澜和沈巍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身边挤挤挨挨,有会做生意的,已经在熟悉的街边开起了小摊。

摊子上卖的东西,沈巍与赵云澜都是不太入眼的,但是赵云澜喜欢凑热闹,也就蹲在街边翻看着。

他手边摸到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支玉雕的钗。

那边小贩就吆喝起来了:“小哥你别看这玉不是好玉,这可是明朝一位王爷亲手雕刻送给他王妃的,上面还有点龙气留着,大补的!”

赵云澜兴致勃勃,继续问:“这要是皇家的东西,还能落到你手里?”

小贩可不乐意了:“小哥是觉得我这是假货?那王妃故去之后在黄泉等了一百多年,明朝都等没了也没把王爷等到,心死之下把身上所有的饰物全都丢到了黄泉之中,投胎去了。就这一支钗还是她不小心落在地上才幸免。小哥你到底要不要?”

赵云澜看了看手里的钗,雕工堪忧,明明是一只凤凰,更像一只野鸡。

“我又没女朋友,买来干什么。”

小贩白了赵云澜一眼,合上盖子,又去招呼别人。

赵云澜也不怵,乐呵呵地去别的摊位上逛。沈巍默不吭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木盒。那年盛世长安,也是街头熙攘,有一位公子路过他的小店,重金买下了一块并不完美的玉石。年少的王爷并不知道这小小的玉石是鬼王上天入地寻来,只为保一人永世顺遂,却被那人转手相赠,全了他人的百世无忧。

而那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千百年后也不过一只冰冷的钗,躺在盒子中无人问津。

天边稀疏的星已经黯淡了下去,身边的亡魂也渐渐散场,赵云澜与沈巍并肩走在空旷的马路上。

忽然赵云澜笑了。

“本来是请小巍来享用香烛纸钱,没想到拉着你干了一晚上的活。”

沈巍并不在意这些,香烛纸钱对他来说毫无作用,能在赵云澜身边这一点,便让他甘之如饴。

“无妨。不过你胃不太好,还是要三餐按时,切莫大意。房间里的泡面我已经收拾出去了,衣服晒在阳台上,明晚龙王行雨,记得要收。”

赵云澜习惯性地耍赖:“这可记不住。我事情多,说不定一忙啊,别说收衣服吃饭了,就连休息都不一定有个准。那还得有人来看着啊。”

说着,还冲沈巍挤了挤眼睛,生怕沈美人体会不到司马云澜的狼子野心。

沈巍心头一动。

无数张脸在他的脑海中滑过,温柔的嚣张的和顺的文雅的女人的脸,夹杂着几张男人的面目,那是无数年他跟在身后,见证一对对无双的璧人。

而他一次次路过奈何桥边那些痴痴守候的亡灵,追寻向那邓林惊鸿一瞥的轮回之处。

这个人身边有那么多的过客,他便要做那个归人。

夜色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里,藏在心里多年的芽几乎被这黑暗捂死,却颤抖着探出一点倔强,从心里开到眼中,化成眼前这人灼灼的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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